編者按：1981年，龍安志(Laurence Brahm)以大學交換生的身份第一次從美國來到中國，此后近40年的時間里他一直在中國生活和工作，他是律師、作家，同時也是喜馬拉雅共識機構(gòu)創(chuàng)始人和中國與全球化研究中心高級國際研究員。他講述了他自己的故事，以及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發(fā)展歷程。

自2018年5月24日起，中國日報網(wǎng)每周四刊發(fā)一篇連載文章，講述龍安志眼中過去40年中國發(fā)生的巨變，從11月起，將每周于周二、周四各刊發(fā)一篇。敬請關(guān)注。

納西音樂家宣科 [龍安志供圖]

在麗江古城，有一個隱藏在小巷深處的劇場，這里每晚都會有一群老藝人坐在一起演奏納西古樂。負責組織這場特殊演奏會的是一位年邁的音樂老師，他每晚都在這里，從不缺席，可以說他是這個東巴音樂和納西文化之夜的基石。

“很可惜，”他對臺下的觀眾說，“多年來，許多音樂家在這個舞臺上消失了，離開了我們?！辈贿^同時，年輕一代的音樂家們坐在老藝人們的身側(cè)，希望這一傳統(tǒng)能夠留存下去。

古樂會結(jié)束后，我在后臺找到了宣科?！澳潜４婕{西文化領(lǐng)域里最活躍的個人，”我向他提出了心底的疑問，“面臨西方化的沖擊，您覺得納西文化的傳統(tǒng)價值受到威脅了嗎？”

“因為現(xiàn)在麗江開放了旅游業(yè)，”他嘆了一口氣，“這帶來了好處，但也有不好的地方。比如，西方游客來了這里，他們只對（本地）文化感興趣。他們來這里只有一個目的，來尋找傳統(tǒng)文化、來尋找那些仍然堅守傳統(tǒng)習俗生活的人們。所以，他們來到我的演奏廳，在這里聆聽納西人民演奏的原生態(tài)音樂。當然，這是為了旅游，但這也保存了文化。這些音樂家們都老了，這給他們提供了工作機會，也讓他們的生活有了寄托?！?/p>

“或許這是納西文化的最后一扇窗戶？”

“納西文化正在消失，”他點了點頭，“舉個例子，比如說婚禮。在納西人的字典里，根本沒有表達父親或婚禮的詞語。孩子們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，這是一個母系社會，自由戀愛是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?！?/p>

“所以納西傳統(tǒng)的殉情文化也是從這里來的嗎？”我大聲地問道。

“東巴祭司認為愛情是存在于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至福境地。他們認為地獄只在下面燃燒，天堂只在上面打開。天神是仁慈的，進入天堂的人會受到他們先祖的歡迎。所以很多情侶通過吞服毒藥或者跳崖溺水的方式自殺。他們覺得這么做很安全，希望能夠去到天堂與地獄之間的至福境地。麗江幾乎每一個家族都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殉情?！?/p>

“在西方人看來，（殉情）是一個悲劇，”我想要了解得更多。

“納西人認為這（殉情）很浪漫，”他繼續(xù)解釋道，“他們可以去到另一個世界，一個漂浮的世界。殉情情侶的父母每年會舉行一到兩次的儀式，請東巴祭司誦經(jīng)慶祝他們的孩子在這個第三漂浮世界里幸福安康，他們相信最終先祖?zhèn)儠蜷_天堂的大門，讓他們的孩子升入天堂。”

“香格里拉的概念就是這樣出現(xiàn)的嗎？”我問道。

“不是，”宣科搖了搖頭，“香格里拉不是一個真實的自然世界。詹姆斯?希爾頓的《消失的地平線》出版之后，人們相信那是一個好地方。因此，人們認為香格里拉是人間樂園?！?/p>

“你們這一代人還有人相信存在這個‘第三漂浮世界’嗎？這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納西傳統(tǒng)，但同時也是一個非?，F(xiàn)代的想法，”我說出了自己的看法。

“為什么？”宣科看上去有些驚訝。

“因為年輕人愿意拋下物質(zhì)世界為了愛情或理想而死，他們嘗試追尋夢想、讓夢想變?yōu)楝F(xiàn)實，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。這是一種非常浪漫甚至現(xiàn)代的理想典范?！?/p>

“所以人們想要找到一個像香格里拉一樣的地方。如果它真的存在，他們會賣掉車子和房子，拋下所有的負累，去尋找香格里拉這個理想世界。所以在現(xiàn)代人看來，這不僅僅存在于中國?！?/p>

“那么‘第三世界’真的存在嗎？”

“如果它是真的，”宣科嘆了一口氣，“那么它將會發(fā)生。如果不是真的，它就是一個夢想。把它當成一個夢想吧，它非常棒?！?/p>

“您挽救了東巴音樂，把它推向游客、推向世界。但旅游也會改變文化。您如何應(yīng)對這種沖突呢？”

“人們想要挽救文化，想要伸出援手幫助挽救其他人的文化。人們接受的教育越來越好了，可是當他們僅保有一種社會理念、一種說話方式，他們又如何提供幫助呢？他們又怎么能夠接受更好的教育呢？我是在上世紀40年代前接受的教育。我認為在某些方面，舊的教育體系比現(xiàn)在要好，在那個時候，我們可以自由選擇，如果我們想要學音樂，我們就可以學?！?/p>

“麗江是茶馬古道上的一個站點嗎？”

“以前在西藏，主要食物是酥油茶，含有大量的油和脂肪。西藏太冷了，必須每天攝入一定量的酥油才行。普洱茶可以分解油脂，提供維生素，可是西藏并不出產(chǎn)普洱茶。錫金、尼泊爾、不丹、（印度）大吉嶺都需要依靠普洱茶。茶商們從印度帶回貨物和經(jīng)文。茶馬古道南起云南茶葉主要產(chǎn)區(qū)思茅、普洱，途徑大理、麗江，到達德欽、昌都、西藏，然后轉(zhuǎn)口錫金和印度。古時候，走一趟茶馬古道單程需要4個月。是的，你正在行進在茶馬古道上?！?/p>

“這是通往香格里拉的路嗎？”

“這個問題很難回答。我讓中甸變成了香格里拉，那是我推動達成的。1998年12月28日，我是把這個想法講述給記者聽的第一人。后來，BBC、NHK都跑來采訪我。我改變了想法，但是已經(jīng)太遲了，因為它已經(jīng)廣泛傳播開來。1946年之前，我住在昆明，我記得有那么一個地方融合了藏族、納西族和漢族文化，我的祖母和母親都是在那兒附近出生的，所以我想和人們分享一些美好的事物。后來，這變成了事實，中甸正式易名為香格里拉縣。我說了這些話之后，他們不再砍伐原始森林里的樹木，所以那里變得比之前更好了?！?/p>

（翻譯：諶融）